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随母亲的一段逃难经历


【2021-10-05】 【文史】


看了《流民图》想起文革期间随母亲的一段逃难经历

几年前回国在北京转机,多逗留一天,逛到中国美术馆,那天展品中正好有著名画家蒋兆和先生的《流民图》。挂在大厅最显著的位置的原件虽有残破,真人大小的人物栩栩如生,无不在控诉侵华日军给中国人民造成的苦难,让人震撼。

这让我想起在没有外敌入侵的和平年代,由于党内高层内斗,让中国人民同样遭受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。1966年,毛虽掌握最高权力,但成天疑神疑鬼,担心权位不保。为打击对手,捍卫自己至高无上的权力,跑到老家滴水洞神隐了十一天,设计和发动了一场自下而上的造神运动和“内战”,无数人被卷入,流离失所。每次看到这幅《流民图》,就会联想起我童年时跟随母亲的一次逃难。

1969年我未满七岁,文革内斗正酣,我的家乡——地处大西南山沟里的一座小城,也躁动不安,人们像着魔似的,高音喇叭整天喊着誓死保卫毛,捍卫毛的正确路线,个人崇拜到达顶峰。更荒谬的是,昔日的同事,朋友和亲人天天为毛辩论,加入到不同“战斗队“,彼此为敌,大打出手,急红眼甚至动刀动抢。家中不远的教学大楼上修起了带抢眼的碉堡,让人恐惧,父亲一派的“战友”不幸被对手抓住,打断了几条肋骨,有人来通风报信,让父亲快逃。那天晚上,父亲只好连夜逃到几十公里外小姨下乡的知青点,原就认识的公社领导把父亲藏了起来。

父亲原打算带我一同逃往北方老家,而不是妹妹,因老家重男轻女。不巧的是,当时我和表弟随外婆到二姨家玩去了,开车到二姨家,要经过中国最危险的一段盘山公路,需要一天,并不是每天有车。从知青点步行十几公里有一个火车小站,小姨立刻从小站赶车回我家,第二天带上我妹妹和一些钱粮(票),换洗衣服,再乘火车返回小站。按原来约定,父亲已经等在站台,接到我妹妹后,马上登上同一趟列车,几经周折,数天后终于到了西北黄土高原上的老家。

四岁的妹妹第一次离开母亲,父亲也是第一次单独带她出远门。火车途径一些小站,站台盛开着各种美丽的花,我猜是夹竹桃,妹妹每次看到后都吵着要父亲下去采摘。好不容易连哄带骗把妹妹带回老家,但麻烦来了,妹妹不哭不闹,但整天搂在父亲的脖子上,不停地念叨着“要回家,要回家家”。父亲没有办法,只好打电报让母亲带我和弟弟也赶回老家。

经过短暂准备,母亲借了二百块钱,缝在内衣里,牵上我,背上一岁的弟弟登上前往成都的火车。经过两昼夜的走走停停,火车来到成都车站。原计划等几个小时就可转乘开往西安的列车,但接通知,前方的宝成铁道塌方,走不了啦,又不知何时修好。与多数乘客一样,母亲决定当晚就睡在站台上了。

五月的成都,夜晚还很凉,又开始下起蒙蒙细雨,站台四周漏风,只有一个平坦的大顶盖可以遮雨。惨白的灯光下,困倦不堪的旅客们都各找地盘和衣而睡了,我们来到一根大方柱子边,正好看到有几个浅浅的大竹篮子,里面新铺有干草,母亲就与这位要去收小鸭苗的商贩商量,让我在干草上睡一晚,好心的商贩同意了。这样,我盖上所衣服在鸭篮里睡了一觉,母亲则抱着弟弟,靠在到柱子上,半睡半醒坐到了天明。

第二天一早,母亲先寄存好行旅,就带我们在车站广场找到一家餐馆,黑板上只有水煮莲花白和泡椒莲花白两个菜,加上粗糙的米饭。匆匆吃完,再从小贩那里买到几个已经不新鲜的水煮鸡蛋,赶紧回到站台继续等待。下午广播突然通知,有一趟重庆开往北京的20次特快即将进入本站,只见人们的迅速一下爬起来,往天桥飞奔,我也跟着母亲加入狂奔的人群,不知跨越几趟列车,来到最后一列列车旁,门边已经挤满了争先恐后的人群,还有不停从隔壁列车底部钻过来的人,有的背上是包袱被钩住了哇哇大叫,乱成一团,惊恐万状。列车已鸣笛,好心的人把我和弟弟先从窗口接了进去,再把我母亲也从窗口拖了上来,人还没站稳,火车“咣当”一声启动了。

列车在单调的与轨道碰撞声中行进,乘客们多昏昏欲睡,广播突然紧急通知,前方的广元车站沿线正在武斗,双方在枪战,要求乘客关下窗和拉好窗帘,并低下头,火车将全速冲过“封锁线”。一岁的弟弟也很懂事跟着屏息趴在母亲的膝盖中间,时不时抬起头,睁大又黑又圆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大家。火车终于开过广元,大家知道“平安无事了”。大约经过一天一夜的颠簸爬行,火车终于到达西安,出了站,母亲叫来一辆三轮车,把我们连人带行旅拉到了南郊的二伯家。稍为休息了两天,我们坐上开往老家的火车,其实就是闷罐货车里面放了干草,可以坐,这居然还是卖票“班车”,晃了不知几个小时,终于到了XX堡,父亲进站台接到我们,再走几公里山坳,到了原上的老宅,一家人终于团聚。

2021-10-04
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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